“在‘灵活用工’的光环下,劳务派遣制度已异化为企业规避责任的工具,数以千万计的劳动者正深陷‘同工不同酬’‘权益真空’‘身份焦虑’的泥潭。”——这是今年全国人大代表王雁对“劳务派遣”被异化的谴责,为此她专以“两会提案”向国家相关部委提出肃整建议。来自甘肃省镇原县许某磊的亲身经历,再现了“劳务派遣”异化下,一些企业对其所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和义务的漠视。
瞒报、迟报,事发4年后才按规定组织安全学习2018年05月,许某磊入职西安长立油气工程技术服务有限公司(下称长立公司)。他称,随后被公司以“劳务派遣”的形式至川庆钻探工程有限公司(下称:川庆钻探)下辖的长庆钻井总公司第一项目部(下称:长庆钻井或项目部)从事钻井作业。
许某磊称,他相继在该项目部40593Y队、50655队和50123队工作。2021年02月,开始在50123队上班,当年8月7日,在位于甘肃省庆阳市合水县赵家塬村的H60-20井进行绷钻具作业时,被单根吊卡吊起的候台打伤,造成其右侧髌骨粉碎性骨折、左侧肱骨骨干骨折、三根肋骨骨折、右手第一远节指骨骨折、全身多处皮肤擦伤。
“事故发生后随即就上报项目部,但被压了下来,当年安全指标已经超标,估计是为了业绩考虑才压的!”许某磊告诉记者,依照中国石油集团及川庆钻探的安全生产规定,各单位出现安全事故后,无论大小,须第一时间上报,并组织全员安全学习,以作警示。但他发生事故后,在上访时才被相关单位知晓,今年项目部才组织针对这次事故的安全学习,都过去了近4年时间,严重违法了中石油系统对安全学习的硬性规定。
2021年11月22日,许某磊被西安高新区管委会认定为工伤;2022年02月25日被西安市劳动鉴定委员会评定为伤残八级;2023年07月,在兰州大学第二医院二次手术,拆除钢钉、钢板。
“直到现在,我右腿依然无知觉,不能正常行走,左侧胳膊无法负重,右手拇指也是麻木无知。医生说右侧膝盖还要做不定期检查,防止关节积水、坏死,检查膝盖磨损情况,若磨损严重建议更换人工膝盖。”许某磊说。
寻求善后被屡番推脱 岳母气亡许某磊对记者说,他在工伤发生后,项目部钻井队队长、书记等领导虽然积极配合治疗,但善后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他家人多次向长庆钻井及川庆钻探和长立公司协商善后都无功而返。在无数次努力下,终于在2024年9月30日,他们与长立公司许某刚、项目部陈某昌在庆阳市一家宾馆达成了三方协议:长立公司与许某磊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补偿许某磊58万元。但这却是口头的!
许某磊解释说,“当时即将放国庆假,他们承诺节后上班再签一份正式合同!”但节后等到的回复竟是“未得到(上级)许可”。他岳母得知这一消息后,情绪激动,随即血压上升,并诱发基础疾病,最终医治无效,与世长辞。
许某磊告诉记者,处理完岳母丧事,他们就赶赴西安在长立公司询问其协议签订情况,但长立公司负责人A某对“9月30日的三方协议”矢口否认,并让其公司法务起草劳动终止合同,单方面解除他与长立公司的劳动关系。为此他们发生了对峙,长立公司报警驱离。
第二日上午,许某磊和家人又找了总部同样位于西安的长庆钻井总公司,但被保安拒之门外。许某磊告诉记者,曾任职第一项目部经理的B某此时已升任长庆钻井总公司的副总经理。B某对他承诺,将联系第一项目部和长立公司工作人员给他协调处理,但此后不但没人跟他联系,他和家人的手机号也被B某设置,他们多次前往长庆钻井总公司投诉均被拒之门外。
“为了把投诉材料提交给长庆钻井总公司,我和近六旬的父亲、妻子和10岁的儿子,冒着零度的严寒在西安待了3天多,依然没有丝毫进展。”许某磊说,“因为手机被设置,我们打不通他们的电话,就用短信不停地发信息,没有任何回音.......那时候真的绝望了!”
上诉中石油总部 最终让走“司法程序”2025年元旦刚过,许某磊直奔中国石油集团总部信访室,终于将材料提交给了中石油总部。许某磊说,1月13日长立公司和长庆钻井及其上级单位川庆钻探等公司的代表均被约谈。
“当时答复说要调查我们与长立、长庆钻井三方协议一事,并承诺正常信访时间内,相关公司必须正常接访,协调处理”许某磊说,但至今没有任何反馈。据许某磊介绍,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们相继面对着这样令人唏嘘的结果:
1月14日,长庆钻井总公司信访,工作人员让许某磊找长立公司协商,长立公司让许某磊到法院起诉;
1月22日,长庆钻井总公司信访室负责人唐某联系长立公司协商,并允诺许某磊在春节后解决;
2月6日,许某磊及家人赴长立公司寻求处理,长立公司否定了此前唐某“春节后解决”的承诺;
2月8日,长庆钻井信访,工作人员联系协商,被告知,长立公司让其到法院起诉,长庆钻井总不再接访。
屡次被涮 父子二人忍无可忍走极端许某磊妻子李某锋告诉记者,长立公司和长庆钻井信访部门屡次出尔反尔,2月8日当被告知“走司法程序”和“不再接访”的结果后,许某磊情绪及其低落,他们从西安返回庆阳老家后,许某磊便驾车离家出走,凌晨时分家人收到丈夫的遗言短信,称要自杀。

这如晴天霹雳,他们随即报警找人。2月9日依然没有等到丈夫音讯,10日,她和公公又前往西安请西安警方出面,让长庆钻井总公司及长立公司协助找人(此时许家的手机依然被设置,许妻、许父无法直接联系长庆、长立公司相关人员)。
10日上午,在长庆钻井,要求寻人的许父许妻再次吃了闭门羹。许妻李某锋说,她公公对无数次的上访投诉及那些公司人员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众目睽睽下,突然割腕自残,随即被众人送附近的凤城医院救治;随后,许某磊也赶到长庆钻井总公司,许某磊则以喝药寻短......

许妻回忆,冰天雪地里,她的丈夫和公公几乎是一前一后在长庆油田总部偌大的广场上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创举,至今令她心有余悸,更令她永生难忘。
许某磊回忆,他得知父亲在他之前就割腕自残,惊恐万分。当时医生让他做血液透析也顾不上,跟妻子联系后,直奔父亲病床。医生说他父亲需要转院立即手术,而长庆钻井和长立公司的人把他父亲送到医院就直接离开,医药费也没人管,在警方协助下,他和父亲才转至西安红会医院救治。
许某磊说,现在又过了快半年时间,父亲的手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不停的抖,也不能再习毛笔字了,他的不幸也带来整个家庭的不幸。
目前,许某磊被长立公司以其“身体未达工作要求”单方面解除劳动关系,妻子数年来只身照顾全家老小,也劳累成疾,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许某磊说,数年来,他和家人为此跑西安、成都、北京等地上访投诉四十多次,至今得不到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现在一家老小无依无靠,家庭已近破碎。
拷问用工、招工企业,社会责任、企业担当何在?2021年8月许某磊在工作界面经历了怎样的飞来横祸?事发后的救治是怎样进行的?善后为何千般周折?长庆钻井总公司和长立公司是怎样一种合作关系?记者在8月6日试图进一步做深度调查,但在多方联系涉事两家企业,均未得到任何反馈。
根据公开信源查询,长立公司成立于2012年,是一家专业油服企业,主要提供测井、钻井、录井、试油、压裂、固井等油气工程施工作业服务,业务范围覆盖陕西、甘肃等西部地区 。截至2024年,企业员工规模达9682人,2022年营业收入突破12.7亿元。公司先后获评西安市高新区“战略性新兴产业明星企业”、川庆钻探工程有限公司“优秀承包商”等称号,并与20余家能源企业建立长期合作。目前存在司法案件、行政处罚等经营风险 。
而长庆钻井总公司的全称是中国石油集团川庆钻探工程有限公司长庆钻井总公司,成立于2001年,主要开展石油和天然气开采、钻探技术服务及相关进出口业务,公司拥有多项专利技术、软件著作权及资质证书,参与招投标项目逾800次,业务覆盖钻井工程、危险废物处置、职业危害检测等领域。
两家公司是否如许某磊所称的“劳务派遣”,记者未得到两家公司的官方回复,但据许某磊称,他们一个工作队最多有45人左右,但长立公司的员工就20多,其它员工均为长庆钻井的正式员工,大家干的工作大同小异,不存在“劳务派遣中”的“临时性、辅助性、替代性”等用工特性。他们与长庆钻井的正式员工待遇差距也非常大,通常光奖金要比正式工低至少六万元,也没有年终奖和住房公积金等,在整个团队中,他们是实打实的“二等公民”。
在“劳务派遣”相关法律条文中,“同工同酬”条款中明确,被派遣劳动者享有与用工单位的劳动者同工同酬的权利。用工单位应当按照同工同酬原则,对被派遣劳动者与本单位同类岗位的劳动者实行相同的劳动报酬分配办法。用工单位无同类岗位劳动者的,参照用工单位所在地相同或者相近岗位劳动者的劳动报酬确定。
如果许某磊所言属实,仅此一条,长庆钻井就有违法用工之嫌,甚至堪比被异化的“劳务派遣”制度的危害。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王雁提出《关于彻底整治劳务派遣乱象的建议》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王雁代表人为,劳务派遣制度本是企业应对临时性用工的解决方案,却在资本逐利驱动下演变为“合法剥削”的温床。
(特约记者 凌峰)
來源:大灣區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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