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派记者王琼凤 发自广东信宜
2025年5月3日,广东信宜市水口镇高岭村委会庆丰村,80平方米的争议土地上,一侧是参战老兵郑维广夫妇用红土垒起的残破界线,另一侧是郑渭科家浇筑的石头、砖块围墙。十二年间,这场土地纠纷从邻里争执演变为官民对立,折射出基层治理中权属认定混乱、权力干预司法、信访制度失灵的深层矛盾。
土地之殇:一份协议背后的十年拉锯争议焦点:
庆丰村34号房屋对出地块,面积不足一亩,却承载着两代人的生存尊严。郑维广林英夫妇主张,该地系1986年与邻村卫东村7户村民调换所得,持有加盖两村经济合作社公章的《土地置换确认书》;而郑渭科家则依托2017年《调解协议书》,声称拥有合法使用权。目前,侵占林英土地的郑渭科儿子郑凯华却向法院起诉,要求“判决被告郑维广和被告林英立即停止对位于信宜市水口镇高岭庆丰村34号房屋对出空地的侵害,排除对原告正常使用涉案土地的妨碍”。
据了解,郑维广曾是解放军,服兵役期间,立过三等功,当过部队某团党代表,并多次获得优秀党员的光荣称号。其所在的部队系对越自卫还击战的参战部队,1988 年退役回信宜市工商局工作,曾任信宜市北界市场物业所所长。
郑维广老家的邻居郑渭科有塘基与郑维广妻子林英承包经营的责任田相邻。2000年间,郑渭科在建设楼房时,没有地方堆放泥土和建筑垃圾,借用林英相邻的土地暂时堆放泥土和建筑垃圾。由于郑维广及其家属都不在老家定居生活,郑渭科乘机霸占控告人林英的责任田约80平方米建围墙。2013年期间,郑维广和家属回老家时,发现责任田被郑渭科侵占。因此,林英与郑渭科发生纠纷。林英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先后向水口镇高岭村民委员会、水口镇政府投诉,请求镇政府制止郑渭科在责任田上建围墙的违法行为;请求郑渭科停止侵占林英责任田、恢复原状。镇政府踢皮球敷衍林英,郑渭科的侵权行为得不到制止。
2013年至2016年间,林英不断向镇政府投诉郑渭科在侵占责任田上违法建围墙的行为,却无人制止郑渭科在耕地上施工建围墙的违法行为。林英于2016年12月28日到信宜市信访局投诉后,镇政府干部梁进发于2017年2月27日带队来到纠纷现场,却不制止郑渭科在耕地上施工建围墙的违法行为。2017年3月20日,镇政府干部梁进发、梁文、水口镇司法所和水口镇国土所、水口镇综治办的工作人员及村委会干部召集郑渭科的儿子郑凯华、郑维广儿子郑凯文就林英责任田与郑渭科塘基纠纷进行调解,以欺骗和威胁的手段强迫郑维广的儿子签订事先拟好的、显失公平的《协议书》,然后再欺骗郑维广签字。林英知道后,向村委会、镇政府及信宜市、茂名市两级信访局提出异议,认为《协议书》没有经权利人签字无效,村委会、镇政府的行为属于违法行为,要求镇政府纠正。由于镇政府不仅没有纠正自己违法行为,反而支持郑渭科在耕地上继续施工建围墙的违法行为,林英被迫先后逐级到各级信访局上访维权。镇政府、信宜市信访局、信宜市公安局以林英与郑渭科的责任田纠纷,已经经镇政府、国土所、法律服务、村委会联合组织双方调解,并且已经达成调解协议,林英的行为属于违法上访为理由多次对林英实施殴打致脑震荡、限制人身自由、拘留。

法律争议点:
被告方协议签署时,关键当事人林英夫妇被隔离在场外,调解方无司法人员参与,程序严重违规;
被告方林英夫妇的儿子郑凯文(非农户口)不具备农村土地处分权,协议合法性存疑; 水口镇国土所2017年出具的《停工通知书》认定郑渭科施工越界,但未强制执行,反而将林英的田地划分给郑渭科建围墙。
“我们就像砧板上的肉。”林英如是说。十二年间,她提交了47份信访材料,却等来四次拘留、三次暴力冲突和一纸“维持现状”的行政指令。
权力干预:当行政之手伸向司法
1. 调解协议的诞生与撕裂
2017年3月20日,水口镇副镇长梁文主导的调解现场,林英夫妇被限制在场外。调解协议中“经政府研究决定”的表述,将民事纠纷异化为行政指令。
“这相当于用红头文件替代司法判决。”此间一法学专家指出,该协议签署后,郑渭科家在争议地堆砌围墙,镇政府却未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2. 信访制度的异化循环
从2013年至2025年,林英夫妇的信访记录显示:
2018年:茂名市委老干部局副局长张华强与信宜市信访局督查股李波现场勘察,并与村民了解到郑渭科确实存在侵占林英土地的行为,三年后信宜市委常委何秋菊以“纠纷未解”为由叫停;
2019年:广东省纪委介入调查期间,信宜市水口镇政府伪造《息诉罢访承诺书》,并伪造林英签名后提交上级; 2025年:中央信访督查组督办下,水口镇政府仍以“维持现状”为由,互相推诿,久拖不解决问题。
“每次上访回来,问题反而更严重。”林英的信访档案中,23份《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均以“证据不足”结案,却未解释为何同一地块向双方发放停工令。
暴力执法:公权力沦为村霸工具
1. 非法拘禁与暴力伤害
2017年3月3日:林英赴京上访途中在郑州火车站遭截访,被扣押于海南宾馆8日;
2018年3月4日:梁文率队强闯民宅,六名暴徒殴打郑维广致右大腿受伤,林英则被软禁在信宜宝丰宾馆被逼上吊自杀,随后又被扣押至贵州省10日;
2021年12月8日:信宜市信访局内,民警拖拽致林英血压飙升至200mmHg,却以“疫情防控”为由禁止救治。
2. 司法系统的沉默
水口镇派出所对2018年3月4日暴力事件立案后,既未传唤施暴者,亦未出具处理结果。信宜市公安局以“证据不足”为由终止调查,却未解释监控录像缺失原因。
“我们告了十年,得到的只有拘留通知书。”林英的诉讼档案显示,四次行政诉讼均因“超过诉讼时效”被驳回。
社会代价:信任崩塌与生存困境1. 经济与健康代价
累计上访花费逾15万元,镇政府人员非法毁坏建筑材料拆旧建新房计划搁置,导致建筑材料差价损失3万元;
林英因上访期间多次遭受政府人员暴力殴打,导致身体不适需经常服药。
2. 基层信任危机
当时任水口镇党委书记的周永辉2017年承诺“清界”成空谈,当信宜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何秋菊(原水口镇党委书记)2025年重申“维持现状”,村民对法治的信仰逐渐瓦解。
破局之难:制度性缺陷的连锁反应
1. 土地确权的制度真空
争议地块未完成不动产统一登记,1986年调换协议缺乏县级备案,电子档案与纸质台账存在时空差。
2. 权力监督的失效
此间一政经观察人士坦言:“基层维稳压力下,判决可能引发群体事件。”2023年新修订的《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虽增设行政裁决条款,但配套细则仍未落地。
3. 信访考核的异化导向
“非访次数”“积案化解率”等指标异化为维稳工具,信宜市信访局被曝伪造《息诉罢访承诺书》,伪造当事人签字后继续实施拘留,暴露出考核机制的畸形生态。
记者观察:田埂上的法治之问 当我们在2025年夏天回访争议地块时,郑维广正用铁锹重新丈量被侵占的田地。争议地上,这边是退役军人用身躯守护的“最后的领土”,那边是村霸在政府默许下建造的违建围墙。
这片被权力与暴力反复耕耘的土地,映照出中国基层治理的深层裂痕:当信访制度异化为维稳工具,当行政执法沦为权力打手,当司法裁判失去矫正功能,那些坚守在田埂上的老农,便成了检验法治真伪的终极试金石。
本案暴露的不仅是土地权属争议,更是基层权力生态的系统性溃败。从“关门调解”到“暴力截访”,从“伪造文书”到“司法沉默”,每一个环节都指向制度性缺陷。土地纠纷的终极答案,或许不在某份协议里,而在打破“权大于法”痼疾的改革进程中。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部分细节已作技术处理)
來源:大灣區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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